1952年金秋时节,迎着新中国的灿烂朝阳,我们考取了江西省萍乡师范学校。从此,投入母校温暖的怀抱,汲吮着母校的甘甜乳汁,整整六年。这六年,是母校发展史上的黄金时期,更是我们成长史上的关键时期。当年,尤其我们得到众多学高身正的优秀园丁们的耳提面命,真是感恩难忘。
我们第一任班主任陈洪濂老师,南京音乐学院毕业的女高音歌手,兼任我们音乐课。她像大姐,像慈母。我们这群小同学,初入校时有些恋家,每星期六下午都有向她请假吵着要回家一趟。按校规在星期日当天不能返校的,一律不准假。后来有个叫彭树亮同学,发现了陈老师的“软肋”,只要在她面前假滴几点眼泪,保能准假。有的同学就学彭树亮的样,果然一验即灵。在第一学期中途,我也请假回家一次,星期日当天却未按时返校而误了半天课。陈老师却没当着全班同学正颜厉色批评我,而是把我叫到她房间,抚摸着我的头细言细语说:“记着,下不为例了,好吗?”这时让我情不自禁流下了真眼泪哭了。
第二任班主任龙学起老师,河南大学毕业。他像大哥,像严父,原则性强,管理可严格了,连班上的大同学都服他。他一直带领我们初师毕业。在他谆谆教导、辛勤培育下,我们班历学期评为优秀班集体。他教学严谨,言传身教,教书育人,为人师表的治教精神,认认真真做事,堂堂正正做人,诚诚恳恳待人的崇高品德,成了我们走向社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毕业楷模。
记得55年5月,龙老师带领我们在芦溪林家坊小学教育实习的日子。那时我们只有十五、六岁,平时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站在讲桌前,还会有些脸红。今日要去当老师,站在讲台上,面对着近百张脸(除几十名小学生外,后面还坐着实习指导老师和同学),要独自讲完45 分钟课,真有些胆怯。可是,在龙老师积极热情的鼓励和手把手的指导下,我们不仅胜利完成了实习任务,增长了才干,而且被评选为这届11个毕业班(包括6个四年简师班)的教育实习先进班。这当然是龙老师严格要求和精心指导的结晶。我们也觉得自己一下子长高了,长大了,也更懂事了,好像自己就是人民教师了,好自信的有成就感。
时隔60多年的今天,我们记忆犹新当年林家坊小学几百师生,在芦溪火车站台欢送我们返回母校时,那依依惜别的场景:当火车一进站,小学生们顿时哭声四起,弄得我们也噙着泪花,情不自禁地和小学生抱成一团哭了起来。我们在回萍城车上一直到下车,都是默言无语,擦着泪眼,回味着刚才的真情实感。正是这种情感,更加坚定了我们的信念,激励着我们为新中国教育事业奋斗终身的坚强决心。
55年7月,组织决定从我们这届初(简)师11个班532名毕业生中,挑选75名保送直升中师学习,我们三人又是被挑选的幸运儿,当时内心的自豪感真难以言表。
中师三年,母校的教师阵容更加整齐,实力更加雄厚,人才济济。他们个个学识渊博,师德高尚。他们讲的每一堂课,几乎都是那么精湛多采,引人入胜。听他们的课,简直是一种享受。我们至今都难以忘怀的,不妨在此略数一二。
教我们现代文学的康绍泉老师,他是中共地下党员,曾任中共南昌城工部萍乡特别支部湘东地区总支书记。初师三年都是他任我们班的文学课。他善于分析点评作品和写作指导。讲起课来激情满怀,手舞足蹈。他那抑扬顿挫尖嗓音的讲课声,相隔几个教室都能听到。
记得当年我们分别写过一篇《红领巾教育了我》《怀念斯大林公公》和年级作文比赛得了头名《饭厅速写》的命题作文。他批改时,从头到尾都点了红圈,其中各有一二段落还画了双红圈。他把我们的作文拿在语文教研组的老师中大加夸奖,并在他所任的两个班作文课中宣读讲评说,单凭加了双红圈的段落就可得5分(那时是五级分制)。从此,我们对学文学、练写作的兴趣顿生而渐浓。可以说,我们后来走向社会,无论是在文教战线,还是在政界工作,业余搞点文学创作,留下了一些浅淡的墨跡,应该是得益于康老师的启蒙和熏陶所扎下深深的根基。
教我们古典文学的黄序铨老师,古文底蕴深厚,造诣很高。记得他给我们上第一节课的情景:上课铃声刚落,一位矮个瘦身的老人登上讲台,毕恭毕敬鞠躬向我们回了上课礼,待同学们坐定后,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,透过镜片注视全堂,慢条斯理说:“同学们,讲课之前说明有三:一、我,黄序铨是也(随即板书黄序铨三个刚劲有力的粉笔楷体字),同学们可称呼我黄老师,不可叫别名;二、我不会讲普通话,只会说萍乡大白话,请同学们谅解之;三、我左耳有点儿背,同学们回答问题时,请到讲台上来,在我右耳边说。好,言归正传,今日讲......”
他讲“逼上梁山”,从白虎堂、野猪林、火烧山神庙,一路走来,他就是林冲,从忍气吞声到义无反顾逼上梁山;他讲“斩马谡”,他就是那军法无情、执法如山的诸葛亮,既义正辞严斩之,又拂袖挥泪而痛之;他讲“窦娥冤”,他就是那贤惠善良的窦娥,蒙冤受屈,呼天喊地,叫得六月飞雪,血溅白练,大旱三年......总之,他讲啥像啥,作品人物,作者意旨,全在他讲课中刻画得活灵活现,栩栩如生。而且他从不翻阅教材教案,其课文内容在哪一页、哪一段、哪一行、哪一句都说得清楚不误,背诵如流。他语言精炼,言简意赅,多是四六句,对偶句,排比句。我们记了上句,下句自然而就;板书的粉笔字,非常工整有序,我们好做笔记。他的每堂讲课,无不使我们感叹钦佩,获益匪浅。
教我们地理的黄序循老师,是《中国地名辞典》撰稿人,并有《萍乡地理》等著作传世。他执教地理近四十年,解放前后,多次评为省优秀教师。
记得有一次给我们上经济地理课,讲台湾省,一节课下来,他已把台湾省的农业、矿产、海洋等资源以及传统的经济作物作了淋漓尽致的描述。黑板上,由他一边描述,一边绘制台湾省的经济地图,已完美无缺地展示在我们眼前(黄老师讲课,也从不翻看教材教案和带地图),竟与教材上的地图一丝不差,准确无误。这时,他好像猛然醒悟说:“哎哟!同学们请记住,台湾省除上述这些宝贵的资源外,还有一样极为丰富的特产,它给人美味,是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(随即在黑板地图上板书“蔗糖”二字),台湾省的蔗秆产量很高,秆粗壮汁多,榨出来的糖雪白晶莹,特别——甜”,说到这个甜字时,他故意拖长音调,点头点脑地从讲台右边走向左边,边走边说,他的口水好像在深深咽了下去,引得在那个年代见糖都咽口水的不少同学,也跟着黄老师像咽了一口的糖水似的。黄老师接着说:“要是台湾省早日回归祖国,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还计划供用黄沙糖,而是可以保障供给白糖了。”黄老师如此生动巧妙将爱国教育寓于教学之中,真是画龙点睛的杰作。
当然,有时有的老师讲课也会偶尔遇上点麻烦。譬如教我们班生物的王安远老师,讲达尔文生物进化论,他讲到马尔萨斯《人口论》时说:“马尔萨斯认为,世界人口成几何级数增加,而世界粮食只以算术级数增长,这样世界人多粮少,必然要用战争手段来解决。以此推论,马尔萨斯断定战争不可避免,是合理的。这种理论是错误的,反科学的……”没等王老师讲完,当时就有位叫敖维武同学急着举手发问:“王老师,不打仗,难道让一部分人活活饿死吗?”很显然,这就将了王老师一军。王老师也许考虑这个问题涉及到政治和政策,便回答说:“我讲的只是问题的一面,还有科学技术进步发展等因素嘛,到时科技水平提高了,粮食也可成几何级数增长,不但田土里能高产出粮食,而且山岭上、沙滩上、海洋里都能长出稻麦来呀!”想不到老师这种科学幻想不但没有打发我们这群求知欲极盛的学生,反而引起哄堂大笑和无序的叽叽咋咋的争论。但教学经验丰富的王老师毫不怯场,几分钟后,他也嘿嘿大笑说:“好,好了!要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有许多,需要人们去探讨。下面我布置一道课外作业:马尔萨斯‘人口论’,有没有它合理的一面?它错在哪里?人们如何来解决这对矛盾?下星期的生物课,我们先抽出15分钟,由各组推选一个代表发言,大家来探讨一下。”这下更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浓厚兴趣,一星期内的课余展开了热烈的探讨。第二个星期的生物课开始时,果真各组代表发了言。最后王老师小结:“一、马尔萨斯两个增长的观点是现实的,是客观存在的,可以说是合理的;二、马尔萨斯主张用战争的手段来解决这对矛盾是错误的,反科学的,甚至是反动的;三、人类自身生产也应像社会主义经济生产一样,按计划按比例的规划协调发展,这有个过程,需要时间,比如人们观念的改变,科技的进步发展,等等。”
王老师如此开放、灵活,循循善诱、有效的课堂教学,甚为经典,至今还回味无穷。
在母校六年的学习,正是有如此众多学识渊博、教学精湛、诲人不倦的恩师群体,给了我们崇高的信仰,给了我们强健的体魄,给了我们丰富的知识,给了我们无穷的力量。我们怎能不铭诸肺腑,没齿不忘啊!
一向听惯了母校六年之久、催我们起床、出操、上课、作息那特有的铜铃钟声,伴着体育老教师何允孚老师当年就喊出“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”的嘹亮口号声,时时在我们耳边回响。我们这些当年的莘莘学子,至今还在深深地眷恋着母校,岁月的沧桑与风尖,未能磨损我们对母校——萍乡师范的一往深情。
陈熙筠 丁运梅 段家作
二0一六年母亲节